这位旧友是我在北京工作时期结识的一位密友。后来,由于他调往国外任职,而我又回到日本并改了行,已有多年未通音信。意外的是,前些天他给我网站的咨询信箱里来了一封邮件,说是不经意间发现了在下的个人主页。
关于这位老友,有一些情形我至今记忆犹新。那时正是他为中国加入WTO谈判(当时称为“回归GATT谈判”)而苦心竭虑的时候。当时,为说明已公布的“汽车产业政策”,他作为负责这一工作的处长,参加了在日内瓦举行的多国会议。
会议上,欧美各国代表对这位老友的咄咄提问近乎凌辱,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侮蔑与嘲讽的神情。看到他们在会议讨论过程中吹胡子瞪眼睛,或是相互挤眉弄眼,让我突然觉得,日本人当初也必定多次经历过这样令人窝心而悲愤的情形,从而唤起了我对他的满腔共鸣。这种体会我曾撰文描述过,登载于本网站中。
我回信问道“您读过那篇文章了?”,他立即就回复了,“正是如此”,他继续写道:
……我恰巧看到了那一段文字。一看就知道你是在写我。
时间过得可真快,转眼都快12年了。但我仍清楚地记得,你引述的那段场景。是1995年12月9日。那天,中方由我一人主讲,从早上一直讲到下午5点左右,才由商品检验检疫局局长接手开始说明TBT(技术性贸易壁垒)问题。
……那天可真是把我累坏了,几十个人像连珠炮一般向我提了一天问题。讲完后,我的头痛得像要爆炸一般。我悄悄跟龙永图请了假,到外面连吸几支烟,仍然没缓过来。
至今,我仍记得当时的感觉,真像是面对一群凶恶的狼,想趁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机会,狠狠咬一口。就像您文章中所描述的那样,面对那些怀疑、轻蔑的目光和恶意的质疑,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屈辱和愤怒,但仍然尽力说明中国的情况和时机,争取理解。我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尽了力。
令我高兴的是,十几年过去了,中国和世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我们当年想做的很多事,现在都做到了。今天我的同事们在谈判中,再也不用像当年那样承受无理对待了。几年前,在美国期间就中国人民币问题和石油问题与美国政府和国会探讨时,我的谈判地位已经与十年前大不相同了。
更幸运的是,通过那次谈判,我也结识了很多朋友,有些成了我最好的朋友。到现在我还经常回忆起你。真高兴又与老朋友取得了联系,我们一定保持联系。
是啊……我的记忆中,仅仅留下了与他产生共鸣的那个瞬间,而他,那一整天,都像沙袋一样,不停地被击打着,毫无喘息的机会。
近十年来,中国的发展成就的确是有目共睹。在这些的背后,有无数像这位老友一样的中国人,他们在忍受着外国的嘲弄和讥笑等屈辱的同时,努力奋斗着:“今后会让你们看到的”。
今天的“中国崛起”就是对那些努力奋斗的回报,尽管前方依然“路漫漫”而“修远”……假冒米奇、有害产品堆积如山,等等等等。经济运营也像是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一样,稍有不慎,便会跌入泡沫经济的深渊。中国在不久的将来遇到一些小的挫折是很正常的,不足为奇。
但是,我认为,即使那样的局面来临,也不会令“中国跌倒而再也爬不起来”。因为,中国即使出现经济停滞这样的紧急情况,也应该是在十多年以后真正的人口老龄化来临之时。在这之前的一段时期内,即便中间出现一些停滞,也有能力继续前进,而问题仅仅在于调整期的长短。许多证据都能证明,中国具有中长期的潜在发展余力,比如,年轻的人口结构、比过去日本还要高的储蓄率、边界开发(沿海与内陆的交界处、城市与农村的交界处)的实施、日趋繁荣的金融市场等等。
其实,老友这一代人的存在,更能让人直接感受到中国的潜力。这些人大致 35岁至55岁,“至今还清楚地记得”贫穷、心有不甘的过去。他们与文革一代又有所不同,接受过良好的教育,他们肩负中国社会中坚力量的时间,还将会持续到十几年以后。我的直觉告诉我,只要他们活跃在第一线,中国就不会遭受大的挫败。
在战败后的日本,出生于大正至昭和初年,接受过旧制高中的教育,经历过战争与战败冲击的一代,也担任过同样的责任。战后的日本经济获得了“奇迹般的成长”,他们发挥了主要的作用。这一代人退出舞台后,日本就遭受了重大的挫折。
今后十几年,老友这一代人将陆续退出舞台,此后的中国会怎样呢……且看下一代的作为吧,现在要判断未来的状况,不免为时尚早。